治安署外不远，有轨客车调度站。
由于血月的关系，今晚第六区所有公共交通停运，偌大的调度站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一节节空荡荡的车厢杂乱地停泊在各自的轨道上，让人无端想起墓碑林立的荒坟。
安渡因和秃鹫二人正在寻找合适的轨道，黑豹则跃上附近的楼顶，遥望远处的治安署。那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黑暗中偶尔闪过电击矛或晶石枪械的闪光，治安卫兵的惨叫和幻魔的嘶吼在穹顶上反射成回声，暂时没有人或怪物追来。
翠绿色的双眸换了个方向，黑豹悄悄观察起脚下安渡因和秃鹫二人。经过刚才短暂的谈判，秃鹫答应将最后一瓶抗生素让给安渡因，条件是安渡因和黑豹必须护送他到达位于第六区中心的“阶梯”。他似乎很急切去往地面，仿佛自己才是那个遭到追捕的人，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猫腻——然而安渡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黑豹叹了口气。自己既然答应安渡因帮他弄到抗生素就一定要完成任务，这是作为王牌雇佣兵的原则，即使雇主圣母心爆表到处作死，自己也只能含泪奉陪。况且今晚本来就是自己坑安渡因在先，谁会想到第六区一个小小的治安署，竟会牵扯到上层的大人物呢？
【难怪炸区区一个治安署，雇主会开出那样的天价。这趟单子真是赔到姥姥家了。】
几分钟后，安渡因和秃鹫终于选定了一辆客车。秃鹫把手环在客车控制台上一刷，利用自己还未被冻结的紧急征用权限，轻松获得了客车的控制权。叮咚一声提示音响过，控制台亮起复杂的魔法回路，晶石发动机发出沉闷轰鸣，客车启动了。
黑豹无声地跳进车厢，三人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不约而同地放松下来，叹了口气。
轰——库哧库哧库哧，发动机空转得起劲，车厢纹丝不动，一个空洞的女声响起：“各位乘客，欢迎乘坐六区157道有轨客车，请您扫描手环后入座，当前到站：总调度处。”
几人点了点头，作为对女声的回应，然而几秒种后客车还是没有移动，最急迫的秃鹫率先沉不住气问：“所以说……我们在等什么？”
“等一个老司机去开车。”
安渡因说着，向黑豹投去求助的目光。黑豹举起两只爪子，没好气地说：“你觉得这像是能操作精密仪器的手？”
秃鹫大惊：“这玩意还要人开？不是全自动的吗？！”
“所以说大人您出门从来不坐这种低级交通工具啊，”安渡因说着走到控制台边，把十指捏出咔吧的声响，“既然大家都不会，我来试试吧。”
秃鹫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终还是忍了下去没有发作。安渡因花了半分钟观察魔法回路，猜测案件的含义，又小心翼翼地在虚拟屏幕上按下几个键，接着轻轻按下一个影视作品中不是代表启动就是自爆的鲜红色实体按钮，之后——
BOOM！
幸运的是，那个按钮代表的确实是启动而不是自爆；不幸的是，安渡因刚才把车辆设置成了倒车、全速，整个车厢像火箭一样向后弹射出去，狠狠地与后面一辆客车撞成了一体！
“各位乘客，车辆运行过程中遇到轻微颠簸属正常现象，请不要离开座位走动，谢谢合作。”
感应到震动而自动响起的播报此时听起来更像是嘲讽。坐在最后面、差点与座椅一起变成肉夹馍的秃鹫刚一回过神，就冲安渡因歇斯底里地咆哮：“你想弄死我吗？我可告诉你，你那宝贝抗生素就在我口袋里，我随时都能把它捏碎！”
“呃，和我的计划有出入。”
安渡因揉着撞在挡风玻璃上的脑袋，重新在控制台上一波操作。当他再次把手放在红色按钮上时，秃鹫和黑豹同时采取了蹲据的姿势，紧紧抱住身旁的座椅。
BOOM！
又是一次剧烈的震动，但这一次安渡因甚至都没来得及按下按钮就已经侧飞出去。一侧车厢的铁皮猛地凸起，像是刚被一头全速狂奔的野牛顶了一角；紧接着整节车厢倾斜向一边，车窗玻璃哗啦碎了一地，猩红的触手狂涌进来！
“那只幻魔？竟然追来了？！”
安渡因震惊地喊道，黑豹则第一时间敏捷地从车窗翻出去，跳到幻魔的背上狠狠地来了几爪子——
然后就被一条触手甩飞，砸进一面墙里。
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眼前这只幻魔和之前相比都有了质的提升，综合实力从D级飙升至大概C+的水平，需要一整支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的战术小队才能处理，像黑豹这种只有速度见长破坏力不足的雇佣兵，当然只有被秒杀的份。
打飞黑豹后，触手的力量逐渐加强，车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金属车厢竟然被慢慢撕出一个大洞。秃鹫一边惨叫着往座位底下爬，一边拔出晶石枪朝幻魔胡乱射击，几条触手被光束射断迸出绿色的汁液，很快就又恢复如初，攻击唯一的效果就是进一步激怒了幻魔，让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安渡因扑向控制台，一拳砸向启动按钮。发动机的轰鸣瞬间变大，悬空的车轮绞进幻魔某条触手，即刻发出刺啦一阵声响，半边车厢都被幻魔的血液染成墨绿。
咣当，幻魔松开触手，客车落回轨道上，开始加速。
“各位乘客，车辆运行过程中遇到轻微颠簸……”
“颠你妹啊！”安渡因从车窗探出头向车后喊，“喂，雇佣兵，还活着吗？”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记得刻意在秃鹫面前隐瞒黑豹的身份。黑豹刚从墙里挣扎出来，正捂着胸口喘息，抬头就看到幻魔小半边身子都碎了，轨道之上一片狼藉。
“你干了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车！”
客车越开越快，像脱缰的野马，眨眼间已经与黑豹拉开了三十米的距离，再这样下去即使是黑豹也不可能追得上。安渡因一跺脚，又在控制台上操作起来：“减速，应该是在……”
“不能停！”
被幻魔吓瘫的秃鹫突然有了力气，爬起来撞开安渡因：“你疯了吗？停下我们就都得死在这儿！”
他说的没错。短短几秒，刚被车轮摧残过的幻魔就已经重生完毕，再次站立起来。黑豹拖着受伤的身躯跳上屋顶，果断地对安渡因等人喊：“分头走，不用等我！”
他的声音和幻魔的身影一起迅速远去。安渡因愤怒地朝秃鹫挥了挥拳头，接着又把注意力集中在控制台的魔法回路上，试着更加熟练地操纵客车。
“前方到站：第19住宅区。前方到站：7号配给站。前方到站：污水处理前方到站疫情管前方到站收容前方到站前方到站前方到站……”
客车越来越快，开始全速狂飙，到后来自动报站没来得及说完就到下一站，空洞的女声连成一段鬼畜rap。每到轨道转弯的地方，车身都会危险地倾斜，似乎随时都会脱离轨道放飞自我；安渡因和秃鹫这时就会慌忙跑去车厢另一边，这才勉勉强强让客车不至于侧翻。
即使加速到这种程度，二人还是甩不开车后穷追不舍的幻魔。那家伙恢复之后，压根没去理黑豹，径直朝有轨客车追来，几条触手像蜘蛛的腿轮番扎进地面前进，不时还跃上附近的建筑抄近道，与客车之间的距离竟越来越短！
“为什么追我！”秃鹫紧张地看着车后逐渐逼近的怪物，绝望地大喊。
“不知道，可能它想要急O糖浆……给我坐稳，再坚持一下就到了！”
安渡因离开控制台，从工具箱里抄起一把扳手朝幻魔扔过去，后者连闪都不闪就用身体把扳手弹开了。秃鹫受到启发，从探出身子朝幻魔开枪，却也没起到什么效果。途中幻魔经过住宅区的时候也没有一丝分心，满眼中就只剩下有轨客车，大有追到天涯海角的势头。
“你到底干了什么这么招恨？”
安渡因颓然坐在座椅上，苦笑着对秃鹫说。秃鹫嘴唇颤动着，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突然一拍大腿：“这东西，不会是受上层那些人控制吧？”
虽然从没有幻魔听命于人的传言，但安渡因决定先套套秃鹫的话：“说不定。”
“混蛋……”
秃鹫双手抱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使者很生气。我不该动那批‘欢愉’。”
“使者？就是今晚看见那个拿剑的？”
秃鹫点点头：“那个人自称‘士官长’，手环上的密钥显示三级军事权限和四级政治权限，还准确地预知了你们今晚的行动。这样的人，我惹不起。”
【三级军事权限吗……】
命令秃鹫这样的治安官，只需要五级以上权限就够了，四级开始就能够调动地方部分正规军，而三级军事权限，意味着那个男人可以紧急调动一整座悬空城的全部城防力量，有这种权限的家伙在塔都上层都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不知怎的，那种人物竟然会对第六区的黑帮感兴趣。他要我做掉墨菲拿回那批欢愉，再移交给高尔让他销售出去。我想既然都是销售，干脆我来做就行了，顺便赚点小钱。”
安渡因深深叹了口气。秃鹫这种人已经不是“两面派”能够形容的了，世上有多少人，他就能摆出多少副面孔，信誉什么的在他眼里都是狗屎。秃鹫会触怒“士官长”、落到今天这境地，完全是咎由自取！
秃鹫攥紧了拳头，恨恨地说：“妈的，别以为上层来的就可以嚣张，这可是老子的地盘，等老子东山再起，第一个就先弄死你！”
“先活下来再说吧。”
话音刚落，车厢就又猛烈抖动了一下，幻魔的触手拍碎了车尾灯。前方轨道一个急转，幻魔没能扑到客车，触手在地面上割出几道深沟。
“各位乘客，车辆运行过程中遇到轻微颠簸属正常现象……”
前方远远地能看到一坐巨大的圆柱形建筑，宽达数公里，宏伟壮丽，上面亮着的无数蓝灯仿佛浩瀚的星空。那便是塔都文明的凭依——巨塔的本体，其内部有着通往上层的升降“阶梯”，即第六区与地面世界唯一的通道，也是安渡因和秃鹫的目的地。
“还能再快点吗？”
秃鹫心急如焚，却什么也做不了。安渡因走到车门边，估算着自己与幻魔的距离，冷静地说：“试试用你的枪射击周围的建筑，看看能不能分散那家伙的注意力。”
分散注意力……
秃鹫的秃头中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他掏出枪，走到安渡因身旁，然后——
一枪托砸在安渡因的脑后！
安渡因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跌落出去，最后时刻用手抓住了门框才幸免于难。可是秃鹫丢下枪扑了上来，双手掐住安渡因的脖子，用力将他往外推！
“你……疯了吗？！”
安渡因咬着牙问。缺氧和脑后的剧痛抽干了他的力气，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抓住两边门框，用身体承受住秃鹫全部的重量。
“你给我，去分散那玩意的，注意力啊！”
秃鹫腾出一只手，一拳拳狠狠地打在安渡因脸上。安渡因眼前发黑，感觉意识在飞速远去，却还是强撑着，一点点把自己拉回车厢！
“要帮忙吗？”
自己的声音响起，阴影从秃鹫身后出现，时间短暂地停止了。
“滚！”
带着被偷袭被背叛被莫名其妙一顿爆锤的怒火，安渡因全力冲黑影吼去。
黑影耸耸肩，化为雾气消散，时间也立刻恢复了流动。秃鹫后退一步，高高抬脚要踹在安渡因胸口，客车突然又一个急转，二人全部失去平衡，一同摔倒在车厢内！
“你混蛋……”
安渡因快速爬到仰面朝天的秃鹫身边，抡拳就要锤，这一拳安渡因用了全力加上真怒，定要叫秃鹫那张肥脸开花！
秃鹫挣扎不开，迅速掏出抗生素小瓶挡在面前。安渡因的拳头因愤怒而颤抖，却迟迟没有落下。
“懂，懂了吧，这就是我们的差距，”秃鹫狞笑起来，得意地把玻璃瓶晃了晃，“我可以为了自己抛弃一切，但你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这都是你的弱点。所以，我可以在这个垃圾堆混得风生水起，你就只能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
他推开安渡因，喘息着爬起来。客车又是一震，幻魔终于如愿跃上车顶，几条触手刺下来，逼得安渡因和秃鹫二人慌忙躲闪。
“各位乘客，车辆运行过程中遇到轻微颠簸……”
“就不能把这玩意关掉吗？！”秃鹫愤怒地大吼。
“闭嘴，我也想关啊！”
话音刚落，提醒乘客坐好的语音便停止了，报站语音插了进来：“前方到站：终点站，阶梯。”
二人一个激灵，同时连滚带爬地来到客车前端，前方的巨大圆柱体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填充了整个视野。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根本没办法停车啊！就算停下来，两人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车顶狂暴的幻魔撕碎的！
安渡因想了想，一脚踢碎了控制台下一道暗门，并从里面拖出个饭碗大小的白色球体。那是科技学者们设计的安全气囊，里面的物质混合后能迅速产生大量气体形成充气缓冲垫。
虽然这个世界魔法要比科技发达得多，但有些时候，纯科技产物也能起到魔法不可替代的作用。
“准备跳车。”安渡因冷冷地说。
“跳车？这个速度？我宁愿被头顶那玩意弄死！”
秃鹫大声叫嚣，可是在幻魔下一根触手刺进车厢的时候他就一缩脖子，秒怂。
安渡因双手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虽然他从没开过有轨客车，但控制这辆车的魔法回路都写在外面，曾作为天赋者的他很快就能搞懂。
失去信仰后，安渡因已不能使用魔法，但十几年的魔导学知识还清晰地印在他的脑子里。只要阻断几条自动纠正回路，再让另几条能量回路短接，有轨客车的晶石发动机就会超载过热，产生巨大的爆炸，这样即使二人在跳车时摔晕过去，那只幻魔也会和客车一同消失，不能趁机发动袭击了！
“警告，动力系统异常，请就近停车。重复，动力系统异常，请就近停车。”
鲜红的警示灯亮起，安渡因就知道自己成功了。他把秃鹫拉到车门边，低声说：“我数一二三，一起跳。”
“等等！我先准备准备……”
又几条触手刺进来，车顶的铁皮吱呀一声被整个掀开。幻魔身体中间那个肉瘤蠕动几下，露出一张没有眼睛的异人女孩的脸。
“三！”
“等——”
安渡因纵身一跃，同时猝然把秃鹫拽下了车。他用力将安全气囊摔到地上，一片巨大的气垫展开，二人撞在上面，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安渡因差点因这一摔背过气去。
“旅客朋友们，终点站‘阶梯’到了，请有序从后门下车，欢迎您的乘坐，祝您旅途愉快——快快快快快快快……”
“吼！”
幻魔发出不甘的怒吼。客车在它身下剧烈震动几下，接着迸发出耀眼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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